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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剛柔並濟的政治鬥爭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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達到自己的目的,公子馮仍在鄭莊公的保護之下,對他的君位虎視眈眈。州籲也沒有達到目的,兩次戰爭未給衛國帶來任何實際的好處,而且支付了巨額軍費,國庫空虛,百姓怨聲載道,社會輿論對他更加不利。

病急亂投醫,他派石厚去向已經退隱的石碏問計。他想,石碏那老家夥雖然總是喜歡歪歪嘰嘰,腦袋瓜子卻是很好使,如果看在親生兒子的份上,說不定能夠支他幾招,幫他度過這一難關罷。

石碏果然不含糊,給石厚出了一個主意:“如果得到周天子的接見正名,應該可以了吧。”

王室雖然衰微,在名義上仍然是天下的共主,如果周天子肯接見州籲,自然可以認定其政權的合法性。問題是,周天子怎麽可能接見一個弒君者呢?要知道,弒君這件事本身就是對周朝律法和秩序的極大破壞。石厚對這個建議不怎麽看好。

“陳侯現在正得到天子的寵幸,而且陳國和我們衛國現在也是睦鄰友好的關系,如果能夠請陳侯出面斡旋,天子想必會接見國君吧。”石碏接著說。

石厚將老爸的話轉達給州籲,州籲不覺眼前一亮。君臣兩人隨即帶了些隨從,拉上幾車禮物,就前往陳國開展高層外交了。

但他們沒想到,比他們更早抵達陳國的是石碏的信使,他交給陳桓公一封石碏親筆書寫的密函,大意是說:衛國是個小國,我石碏又八十多歲,老得無能為力了。現在到陳國來的那兩個人,實際上是衛國的弒君之賊,人人得而誅之,請你們做做好事,把他們殺了吧。

石碏的信寫得很謙卑,也很誠懇,但是有一個問題:陳桓公既然是州籲的盟友,石碏怎麽能夠指望他為了衛國的利益,將自己的盟友殺死呢?我們也許可以從史書的記載中找到蛛絲馬跡:

首先,衛桓公的母親戴媯是陳國的公主,對於州籲殺死衛桓公這件事,陳國人表面上不說,心裏卻是耿耿於懷;

其次,誠如石碏所言,陳桓公與周桓王的關系相當不錯,受到了周桓王的寵幸,而周桓王又對寤生恨之入骨,因此,陳國兩次參與圍攻鄭國,不是為了州籲,也不是為了宋殤公,而是周天子在暗中起作用。

因此,陳桓公與州籲看似盟友,實則不是一路人。在收到石碏的信之後,陳桓公馬上派人將州籲和石厚抓了起來,交給其國人自行發落。

衛國人派右宰醜殺州籲於濮城,石碏則派自己的家臣獳羊肩殺石厚於陳國的首都。這兩個人之所以被分別關押處決,也許是因為陳桓公考慮到石厚是石碏的兒子,想看在石碏的面上,網開一面,留石厚一條生路。

而石碏選擇了大義滅親。

流亡在外的公子晉被迎接回國,接任君位,也就是衛宣公。衛國的一切似乎又恢覆了正常。然而,這位衛宣公後來的所作所為,恐怕很難對得起石碏老爹的大義滅親。

當然,這是後話。

【大棒加胡蘿蔔,挖敵人的墻角】

〖予無樂乎為君,唯其言而莫予違也。〗

這是《論語》裏的一句話,意思是,當國君是多麽無趣的一件事啊,主要原因是說了話沒有人敢違抗。

現代人也許聽不懂:說話沒人敢違抗難道不是一件樂事?

孔夫子對此的解釋是,正是因為沒人敢違抗,國君無論說什麽話,做什麽事,都得負責任,不小心說錯一個字或者做錯一件事,就有可能亡國。你想想,一個人長期生活在這種重壓之下,還有什麽樂趣可言?

公元前718年,魯隱公在位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。這一年的春天,他想去棠地考察捕魚作業。

國君要與群眾打成一片,視察漁業生產,對於鼓舞人民鬥志,發展經濟本來是件好事,沒想到引來了朝中一片反對之聲。有位叫做臧僖伯的大夫勸阻說:“但凡物品與軍國大事無關,它的材料不能用於制作禮器與兵器,國君就不應該對其有所動作。”

所謂軍國大事,就是禮樂征伐。按照臧僖伯的說法,國君做任何事情,都必須與禮樂征伐沾上點關系才行。比如說打獵,如果獵物的身體或器官既不能用來祭祀祖先,又不能用來制造禮器或兵器,則國君不能射,射了就是“非禮”,是“亂政”,必將導致國家敗亡。而打魚這種活動,與禮樂征伐沒有任何牽連,是小官小吏管的事情,國君就更不應該參加了。

魯隱公脾氣好,也不跟他爭論,找了個借口說,我是去巡視領地,就是順便看看捕魚,還是帶著朝臣去了。臧僖伯很生氣,裝病沒有跟著去,第二年竟郁郁而終。

這件小事充分說明,在春秋時期,當一國之君確實不是一件好玩的差事。他們的生命就是政治生命,出生就是為了禮樂征伐,別的事情一概不能幹。偶爾有點個人愛好,在朝臣們看來,不是亂政,就是驕奢淫逸,帽子大得嚇人。大夫們的嘴也毒,上了年紀的大夫嘴更毒,倚老賣老,拿著君主的一點小事做文章,長篇大論,比唐僧還啰唆。更要命的是史官,史官倒是文風簡潔,然而字字暗含殺機,毀人於無形。《春秋》這麽記載這件事:

“公矢魚於棠。”

矢就是陳列,說魯隱公在棠大肆陳列漁具觀看(好可憐的娛樂)。《左傳》還落井下石地批判說,這種行為不合禮法,而且跑到棠去看魚,也未免跑得太遠啦。

公元前718年四月,寤生為了報去年東門被圍之仇,親率大軍入侵衛國。鄭軍打到衛國的首都朝歌的郊外。衛國一方面抵抗,一方面請南燕國出兵,從側面進攻鄭國,以緩解壓力。寤生派祭仲、原繁、洩駕率領鄭國的主力部隊正面迎擊燕軍,又派自己的兩個兒子——世子忽和公子突率領機動部隊繞到燕軍背後實施戰術包抄。燕軍的註意力完全被鄭軍的主力所吸引,沒有防備鄭國的機動部隊,結果在虎牢被鄭軍打得大敗而歸。

對此,《左傳》輕描淡抹地評論道:“沒有充分的防備,不可以帶兵打仗。”

這是在批評南燕軍將領防備不周,不是領兵之才。然而,寤生熟知用兵之道,沈著穩重,鄭國軍中人才濟濟,他的兩個兒子更是首屈一指的將才,善於出奇制勝——恐怕這才是燕軍吃敗仗的最主要原因。

懲罰了衛國之後,鄭莊公又將矛頭指向了宋國。正好,這一年秋天,宋殤公以大欺小,派兵奪取了鄰居邾國的土地。邾國派遣使者前往新鄭,請鄭莊公出面主持公道:“請君侯派兵打擊宋國,以洩心頭之恨,敝國願為前驅!”鄭莊公欣然應允,以周王卿士的身份,打著王室旗號,會同邾國一起討伐宋國。鄭、邾聯軍勢如破竹,很快打到宋國都城商丘的外城。

宋國派使者向魯國告急。魯隱公其實一直關註這場戰爭,早就知道戰局的發展,但他故意問了使者一句話:“鄭國人打到哪裏了?”

使者回答說:“還沒打到外城。”

這一問一答成為了歷史上的公案:首先是魯隱公為什麽要明知故問,其次是使者為什麽不據實回答。

對於後一個問題,有人分析說,那是因為使者恨其明知故問,所以說了一句氣話;也有人認為,讓敵人長驅直入打到首都的外城,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,因此使者故意隱瞞了戰況。不管出於什麽原因,使者這個回答讓魯隱公很生氣,他覺得宋國人不夠誠意,一方面想人家派兵支援,一方面還在打埋伏,不肯說實話。於是,魯隱公背著手,對使者說:“宋公命寡人同赴社稷之難,說明戰事已經十分危急。現在問您戰況,您卻說‘還沒打到外城’,既然這樣,我們也就不必派兵救援貴國了。您請回吧!”

那麽,魯隱公為什麽又明知故問呢?有人認為這只是一句很隨便的問話,有如“你吃了嗎”那麽隨便,並沒有什麽深意,但是使者反應過激,以至於得罪魯隱公。這種分析未嘗沒有道理,但是,軍國大事非同兒戲,魯隱公因為一句氣話就棄盟國於不顧,這種行為本身也很令人懷疑:他或許根本不想與鄭國為敵,只不過是缺少一個牽強的借口罷了?

要知道,去年五國聯軍圍攻鄭國,魯隱公本來是不想參與的,只不過是因為公子翚自作主張出兵,才將魯國拉下了水。因此,魯隱公的明知故問,正是沒事找事,意在激怒宋國使者,給他不派兵救援宋國提供一個借口。

寤生準確地抓住了矛盾的主要方面,也掌握了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的原則:衛國是去年進攻鄭國的主謀之國,宋國則與鄭國有不可調和的矛盾,寤生對這兩個國家的態度非常明確,那就是以牙還牙,以眼還眼,一定要打得他們滿地找牙;而對於陳國、魯國等“幫閑”國家,他主要采取外交攻勢,爭取化敵為友。

公元前717年,寤生派了一位使者前往陳國,希望與陳國改變敵對關系,睦鄰友好。沒想到,熱臉貼上了冷屁股,他的一番好意遭到陳桓公的斷然拒絕。

陳桓公的弟弟公子佗搓著手說:“遠親不如近鄰。鄭國是我們的鄰居,又沒什麽深仇大恨,和鄭國建立良好的外交關系,對於國家來說是好事,您應該答應鄭伯才對。”

陳桓公瞪大了眼睛,咬著牙說:“鄭伯陰險狡詐,為什麽不去和宋、衛講和,卻來找我們呢?他的目的就是要挑撥離間。如果我們和鄭國講和,宋、衛兩國必定不滿。為了鄭國得罪宋國,難道是好事嗎?”

“愚蠢。”公子佗聽了心想,你哪裏是怕得罪宋國,恐怕還是怕得罪雒邑城中那位徒有其名的周天子吧!

寤生一顆紅心,兩種準備。得知陳桓公拒絕了和談,立刻命令部隊入侵陳國。戰爭的結果,鄭國再一次大獲全勝,從陳國擄獲大批錢財物資,陳國朝野上下震動。沒有經過太多的思想鬥爭,陳桓公便改弦易轍,主動接受了寤生的好意,雙方握手言和。陳國派公子佗前往鄭國締結盟約,鄭國也派大夫良佐前往陳國訪問,與陳國人舉行了結盟儀式。

對於寤生來說,陳桓公的轉變是在意料之中的事。但是,陳桓公的轉變速度之快,遠遠地超出了他的意料。同年冬天,陳桓公主動要求將女兒嫁給鄭國的世子忽,在得到寤生的同意後,馬上舉辦了訂婚儀式。

第二年夏天,世子忽到陳國迎娶了妻子媯氏。也許是陳國人的急性子傳染了這位鄭國的繼承人,將新娘接回鄭國之後,尚未告祭祖先,他就迫不及待地與她同房了。此舉在當時是非常失禮的,相當於欺騙了列祖列宗。但是寤生並不以為意,在他看來,婚姻不過是一種政治手段,能夠通過這樁婚姻為鄭國撈到多少實際利益,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。

軟硬兼施拉攏陳國的同時,鄭莊公還從魯隱公停止派兵支援宋國這件事上嗅出了宋、魯兩國之間暗藏的矛盾,開始向魯國示好。

魯國和陳國不可相提並論:第一,魯國地域遼闊,人口眾多,非陳國能比,也遠超過鄭國;第二,魯國是一個有著特殊政治地位的國家。

前面說過,魯國是周朝初年周公旦的封地。周公旦是周朝卿士政治的一座豐碑,為了表彰周公旦的豐功偉績,周王室給予了魯國有別於其他諸侯國的特殊政治待遇,那就是“魯有天子禮樂者,以褒周公之德也。”——魯國雖然只是一個諸侯國,但是能夠享有天子的禮樂。比如說,諸侯的祖廟叫做大宮,天子的祖廟叫做大廟,而魯國的祖廟也叫做大廟,等同於天子;舉行祭祀的時候,天子使用八佾(yì)(六十四人)的舞樂,諸侯使用六佾(三十六人)的舞樂,而魯侯用八佾,也是等同於天子。

特殊的政治地位養成了魯國人特殊的自豪感。尤其是在進入春秋時期之後,隨著王室地位的下降,周朝的禮樂制度也逐漸崩潰,中原大地上普遍出現了“禮崩樂壞”的局面,唯獨魯國一直較好地堅持了正統的周禮,保存了完備的周朝文化典籍,成為當時首屈一指的文化大國。當時各國想要了解周朝的禮樂文化,不是跑到雒邑去請教王室官員,而是跑到曲阜去問魯國的典禮官、史官。所謂“周禮盡在魯矣”,可以說是那個年代的人們對魯國文化的由衷讚嘆,這也為魯國在各諸侯國中贏得了廣泛的尊重。

寤生心裏明白,對付陳國這樣的國家,用胡蘿蔔加大棒就能迫使其屈服;而對付魯國,不但不宜使用武力,就算是拉攏,也要講究策略。

為了和魯國搞好關系,寤生花費了一番心思,而且下了很大血本。

自古以來,中國的帝王都有祭祀泰山的傳統,周天子也不例外。鄭國的首任君主鄭桓公在周宣王年間,因為陪同天子祭祀泰山,在泰山附近獲得了一塊名叫“祊”的封地,作為其湯沐之邑——所謂湯沐之邑,就是洗澡的地方。按照商周時期的制度,諸侯必須定期到王城來朝覲天子,為了解決這些人洗澡的大問題,同時也是為了體現天子對諸侯的體恤,天子往往會在王畿內劃出一小塊封地給諸侯,稱之為“湯沐邑”。天子去泰山祭祀,諸侯如果跟隨助祭,也有可能在泰山附近獲封“湯沐邑”,作為住宿和齋戒沐浴的場所。

到了鄭莊公寤生的年代,祊仍然是鄭國的領地,只是管理起來有點困難。要知道,鄭國地處現在的河南,而祊在今天的山東省境內,靠近魯國邊境。對於鄭國而言,祊其實是一塊“飛地”。

可巧的是,由於歷史的原因,魯國也有一塊“飛地”,而且靠近鄭國的邊境,叫做許田。早在周成王年代,為了加強對原商朝貴族的控制,王室就開始經營雒邑,並且有意將都城從鎬京東遷至雒邑。於是,周成王將雒邑附近的許田賞賜給了周公旦,作為他朝見天子的湯沐邑。因此,許田歷來是魯國的領地,在許田還有周公廟,供人們祭祀周公。

公元前717年,寤生派人到魯國訪問,對魯隱公提出了一個建議:以鄭國的祊交換魯國的許田,鄭國放棄對泰山的祭祀,轉而在許田祭祀魯國的先祖周公。

祊和許田面積相仿,又都是飛地,這筆交易看似很公平,實際上卻對魯國更有利。

首先,祭祀泰山是天子的專利,陪同天子祭祀泰山,乃是諸侯的榮幸,可以說是一種非同尋常的政治待遇。現在鄭國將助祭泰山的特權轉讓給了魯國,是土地交易之外,又給魯國人送了一份政治厚禮。

其次,孔夫子曾經說過:“非其鬼而祭之,諂也!”鬼即是祖先,一個人如果祭祀別人的祖先,就是諂媚。現在寤生主動要求在許田祭祀周公,無非是為了討好魯國人,滿足他們以周公為榮的民族自尊心。

魯隱公自然能夠體會鄭莊公的用心良苦,爽快地答應了鄭國的建議,同意交易土地。但是,他沒有想到,寤生的大手筆還在後頭。

據史料記載,公元前715年三月,鄭國大夫宛前往魯國,向魯國交割了祊的地圖、戶籍等資料,並於數天之後正式將祊移交給魯國管理。

辦完這些手續,宛就回鄭國了。

他似乎忘記了這是一筆交易,沒有向魯國人提起要求接收許田的只字片言。

換而言之,祊已經變成了魯國的領地,許田仍然是魯國的領地。

送禮有很多種送法,最高明的送法是讓人收了禮,又不覺得是接受了賄賂。魯隱公不露聲色地將這份厚禮納入囊中,打心底對寤生產生了好感。

通過一系列的軍事和外交手段,寤生打擊了衛國、宋國,拉攏了陳國,獲得了魯國的好感,當年針對鄭國建立起來的國際同盟,基本上就宣告瓦解了。

但是,寤生還有一塊心病未除,那就是居住在雒邑城中的周桓王。

公元前717年,周王左卿士、鄭伯寤生來到雒邑朝覲天子周桓王。這時距祭足領軍取溫之麥、成周之禾,已經整整三年了。

《左傳》記載:“鄭伯如周,始朝桓王也。”也就是說,這是自周桓王即位以來,寤生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到雒邑朝覲周桓王。

寤生朝覲天子,當然不是因為良心發現,而是想進一步擴大外交戰線的成果,通過改善與王室的關系,為鄭國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。直接地說,他不希望王室在國際事務中站到自己的對立面,暗中支持一些小國與鄭國為敵,他更希望將王室操縱在自己手中,讓“周王卿士”這張金字招牌更有說服力,使他得以在“大義名分”上壓倒競爭對手。他要達到的目的就是:你宋國打我鄭國,是侵略,將受到天下人的譴責;我鄭國打你宋國,是“奉天討罪”,將受到天下人的支持。

寤生遲不來,早不來,為什麽選擇這樣一個時候來朝覲周桓王?

《左傳》在此事之前,有一段記載:“京師來告饑,公為之請糴於宋、衛、齊、鄭,禮也。”

《左傳》是魯國的《左傳》,這裏的“公”就是魯隱公。這段看似不相幹的記錄告訴我們,那一年王畿的收成很不好,鬧了饑荒。但是周天子出於面子考慮,不好意思親自向各國開口要求買糧,所以“京師來告饑”(天子本人沒有發話,而是暗示臣下以私人名義向各國求援)。魯隱公體諒天子的難處,發動各諸侯國緊急援助王室。魯國的史官當然沒有忘記表揚他,所以說了一句:“禮也”。

寤生敏銳地意識到,這是消除他和王室之間宿怨的最佳機會,他馬上起啟程前往雒邑朝覲天子,開展糧食外交。按照他的想法,天子雖然和他積怨頗深,但是目前正處於缺糧的窘境之下,腰桿子必定不硬,只要他多說幾句好話,陪個不是,再主動提出將鄭國的糧食平價賣到王畿,天子也應該消氣了。

沒想到,老謀深算的鄭莊公這回又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。《左傳》記載,這次朝覲很不愉快,主要原因是“王不禮焉”。

周桓王怎麽不禮了?在一本名為《東周列國志》的小說中有記載:

天子:你家去年的收成怎麽樣啊?

寤生:托您的福,去年風調雨順,糧食滿倉。

天子:那太好了,溫的麥、成周的禾,今年我可以留著自己吃了。

會見到此不歡而散。周桓王不但沒有接受寤生送來的糧食,反而在臨別的時候,勒緊褲腰帶,咬緊牙關送了他十車黍米,說:“聊以備鄭國饑荒之用。”

周桓王的意思是,下次鄭國再鬧饑荒,求求你也別派人來割麥奪禾,我這已經提前給你備好了。

輔政大臣周公黑肩對此很憂慮,他對周桓王說:“王室東遷的時候,鄭國是出過力的。雖然鄭伯做過一些對不起您的事,但那都是小事,這次他既然來朝覲,您就應該好好招待他,別的諸侯看了,覺得您氣量不凡,會隨之而來。現在事情鬧成這樣,鄭伯不會再來啦!”

周桓王不屑道:“不來就不來,不稀罕。”

寤生碰了一鼻子灰。

周桓王一不做,二不休,幹脆舊事重提,於公元前715年任命虢公忌父擔任了王室的右卿士。

回想起來,這已經是忌父第三次獲得卿士提名了。第一次提名,是周平王在世的時候,寤生得知消息,氣勢洶洶地跑到雒邑來問罪,結果導致周鄭交質。第二次提名,是周桓王剛即位的時候,寤生派人割了王室的麥禾,結果導致周鄭交惡。這一次任命忌父為卿士,是在寤生碰了一鼻子灰之後,對於寤生來說,可謂雙重打擊。

王室上下都戰戰兢兢,不知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會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來。

又是一個沒想到。寤生不但安之若素,還於同年八月,以王室卿士的身份,引導齊僖公到雒邑朝覲了天子。

【拉攏盟友,坐穩第一把交椅】

齊國地處今天的山東。齊僖公從山東跑到河南來朝覲周桓王,免不了要經過鄭國的領土,其中還要經過鄭國軍隊控制的戰略要地虎牢關。寤生作為地主,對齊僖公的來訪進行了熱情的接待,又以王室卿士的身份,親自引路帶著齊僖公前往雒邑,自然是合乎禮義的事。

但是,從齊僖公此行的意圖來看,朝覲天子也許只是一個幌子,拜訪鄭伯寤生才是他真正的目的。或者換一種說法,齊僖公不遠千裏跑到河南來,其實就是為了找寤生——古時候交通不發達,他來一趟頗不容易,既然到了天子腳下,就順便和寤生相約一起去看望下天子。

在周朝初年分封的異姓諸侯國中,齊國面積最大,地位最高。齊國的第一任君主姜尚,也就是《封神演義》裏的姜子牙。他不只是在推翻商朝統治的過程中建立了赫赫戰功,周朝建立之後,他對穩定天下的局勢,打牢周朝統治的根基,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。據說,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曾經給姜尚頒發過一道諭令:“東到大海,西到黃河,南到穆陵,北到無棣,天下諸侯,您都可以征伐他們!”實際上賦予了齊國一定的征伐特權,足見周朝統治者對姜尚的信任。

齊僖公是進入春秋時期以來,齊國的第一任君主,在同時代的人當中,他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。齊僖公不滿足於偏安一隅的閑適生活,眼見中原大地烽煙四起,他覺得齊國作為一個曾經擁有征伐特權的大國,理應在日益覆雜的國際事務中發揮重要作用,所以不辭辛苦跑到河南來拜訪寤生,希望能夠通過外交斡旋,調解鄭、宋、衛三國之間的矛盾。

對於正處於不被周天子待見的尷尬之中的寤生來說,齊僖公來的正是時候。通過引導齊僖公朝覲天子,他實際上達到了兩個目的:一方面是向王室表明了自己的態度——雖然王室對他不義,他仍然不計前嫌,承擔應盡的義務。這一姿態是相當高的,連《左傳》也表揚說“禮也”。另一方面則是向王室強調,雖然虢公被任命為卿士,他鄭伯同樣仍然擔任著卿士,有權力引導遠方諸侯前來朝覲天子。

除此之外,寤生還意識到,這位送上門來的大國元首,是一個必須爭取到自己這一邊的重量級人物。因此,他不但熱情地接待了齊僖公,而且以實際行動報答了齊僖公的好意:你不是來斡旋的嗎?那好,我都聽你的,不用你做任何思想工作,立刻答應與宋、衛兩國冰釋前嫌,簽署和平協議。

有了寤生的這一表態,公元前715年秋天,齊僖公、宋殤公、衛宣公在周王室的領地瓦屋舉行會晤。在寤生缺席的情況下,齊僖公代表鄭國與宋、衛兩國簽訂了和平備忘錄,當年宋、衛兩國發起聯軍圍攻鄭國的恩恩怨怨,總算是用和平的方式解決了,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如此。

齊僖公對於這一外交成果深感得意,於同年冬天特別派使者前往魯國,向魯隱公通報了有關情況。魯隱公派眾仲應對使者說:“君侯化幹戈為玉帛,平息了三國之間的怨恨,使他們的國民得以安居樂業,實在是君侯的恩惠啊!寡君心悅誠服,豈敢不承受君侯的明德?”

齊僖公向魯國通報情況,一方面自然是矜誇自己平息戰亂的功勞,另外一方面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外交斡旋——魯國作為宋國的盟國,也參與了當年圍攻鄭國的行動,現在既然宋、衛、鄭三個主要矛盾國家都已經握手言和,魯國也就沒有必要再與鄭國為敵了。有意思!魯隱公早就和鄭莊公眉來眼去,私下打得火熱,只不過礙於宋國的面子,不好公然調情。現在有了齊僖公的斡旋,魯隱公對宋國的最後一絲道德負疚感也徹底消失了,他立刻表示聽從齊國的安排,與鄭國建立和平友好的外交關系。

但是,矛盾果真解決了嗎?當然沒有,至少在寤生這裏沒有。在任何牌桌上,他都是一個高明的玩家,他能忍讓,能後退,但最終還是會進攻。如果有必要,他會把一張好牌扣住,等到人家都差不多忘了他有這張牌的時候,才悠然自得地甩到桌面上。

瓦屋之盟的第二年,也就是公元前714年,寤生借口宋殤公不朝覲周天子,以周王左卿士的身份,發動諸侯討伐宋國。這一次主客易位,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寤生的手裏。齊、魯兩國積極響應號召,於公元前713年春天組織了三國聯軍,入侵宋國。

六月上旬,齊、魯、鄭三國君主在宋國的老桃會師,聯軍浩浩蕩蕩向宋國的首都商丘進發,並於數日之後在菅地大敗宋軍。六月中旬,鄭軍攻取了郜城。六月下旬,鄭軍又攻取了防城。

寤生再一次表現出非凡的氣度,輕描淡抹地將這兩座城池都拱手讓給了魯國。

現在,不只是魯隱公對寤生抱有好感,魯國上下對於這位惡夢中出生的奸雄都充滿著感激之情,連後世魯國的史官們也毫不吝惜他們的讚美之情。《左傳》上原話翻譯過來是這樣的:

〖鄭莊公行事光明磊落,他奉天子之命,討伐不來朝覲的諸侯,又不貪戀人家的國土,優先慰勞爵位比他高的諸侯,真乃識大體之人!〗

單從這句評價來看,充分說明了吃人家的嘴軟、拿人家的手短的道理。且來看看:

“奉天子之命,討伐不來朝覲的諸侯”——這是在告訴人們,寤生討伐宋國,是奉了天子的命令,不是自作主張,也不是為了一己私利,而是替天行道,懲罰不朝覲天子的諸侯。事實果真如此嗎?且不問寤生是真的奉了王命,還是假借王命,單說這個討伐“不來朝覲的諸侯”,就很有點意思。朝覲天子自然是諸侯的義務,可是終春秋一世,又有幾位諸侯正兒八經地履行過自己的義務呢?寤生本人也是在公元前717年才“始朝桓王”,完全沒把天子放在眼裏,要說“不來朝覲”,寤生第一個“不來朝覲”,怎麽好意思指責人家呢?就算是以秉承周禮而著稱的魯國也好不到哪裏去,魯隱公在位期間,天子派使者到魯國訪問不絕,而魯隱公未嘗有過一次朝覲天子的記錄。

“不貪戀人家的國土”——沒錯,寤生確實將郜、防兩城都白白送給了魯國,但那不過是繼續拉攏魯隱公的手段。而且,如果翻開地圖,人們不難發現寤生如此大方的另一個原因:郜、防兩城均在今山東地界,離鄭國甚遠,寤生即使將它們據為己有,也非長久之計,不如送個順水人情,讓魯隱公高興高興。

“優先慰勞爵位比他高的諸侯”——這是最好笑的。魯國得了這兩座城,明明是占了人家便宜,偏又不好意思承認,硬說寤生此舉是優先慰勞爵位更高的魯隱公。言下之意,寤生固然正直,魯國得這兩城卻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
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。

這裏有個問題,魯隱公和鄭莊公都是“公”,為什麽說魯隱公的爵位比鄭莊公高呢?原來,在周朝的封建制度中,諸侯是有等級的,從高到低有“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”五等,世襲輞替。比如說,我們前面說過的幾個國家,宋是公爵,宋國的國君也就被稱為宋公;齊、魯、衛、陳、蔡都是侯爵,這幾個國家的國君也就相應地被稱為某侯;鄭是伯爵,鄭國的國君則稱為鄭伯。同為諸侯,從爵位上講,魯隱公(侯爵)高於寤生(伯爵),因此《左傳》有上述一說。另外,諸侯在生的時候有五等之分,死了之後一般統稱為“某某公”,這個“公”可以視作當時諸侯的通稱,並不代表具體的爵位。

三國聯軍入侵宋國之後,宋國也相應采取了牽制戰略,聯合衛國派兵趁虛而入,進攻鄭國,包圍新鄭。寤生得到消息,不得不從宋國撤軍回防。七月上旬,鄭軍主力抵達新鄭城郊,宋衛聯軍自忖不是鄭軍對手,連夜從新鄭城外撤走。但是,宋殤公和衛宣公也許都覺得就這樣空手而回,不好向父老鄉親交待,於是在回國途中,又聯合蔡國人將鄭國邊境上的一個小國戴國給包圍了。

事實證明,愛貪小便宜的人總是吃大虧。正當宋、衛、蔡三國軍隊圍攻戴國欲罷不能的時候,鄭國大軍悄然尾隨而至,在戴國城下將三國軍隊打了個落花流水。

這一仗打得酣暢淋漓,打出了鄭國軍隊的威風。事後蔡桓公埋怨說,宋公和衛侯騙了他,明明說好只打戴國的,偏偏又要繞到新鄭城下去轉一圈,去惹那個什麽姬寤生,這下雞飛蛋打了吧!

寤生救戴有功,為了犒勞自己,順手牽羊將戴國給吞並了。

公元前713年因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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